老家村子里当巷的那棵皂角树,少说也有百年的历史了吧。在我的记忆里,它简直就是老家村子的地标性植物!只要远远望见它,就知快到家了。
树身高约丈许,粗一抱有余,皮斑驳如铠甲状,冠遮掩三分地大小;树枝主干三股岔开:一股横斜,一股向上,一股旁逸。细枝差参交错,密如丝网;三主枝上各托一喜鹊巢,如筛盘大,常有喜鹊盘飞栖息。皂角树春芽初发,淡若鸭嘴,夏日葳蕤,阴翳蔽日,秋季叶枯纷落,褐色皂荚象瘦瘪的秋茄子凌挂技头,风吹相撞,脆声远响。时有坠落者,总被一群小孩抢拾一空,作为孝敬母亲的最好礼物。那皂荚,扁长,色如赤墨,一拃有余,核圆蹩胀,常蒙一层淡白粉,手轻擦,即光亮。砸开,棕色圆核蹦出,皂荚肉浅黄细密,喷出淡淡皂香。在那物质极匮乏的年月,它可是农家人妇女洗涤衣物的首选。没有洗衣粉,没有肥皂(洋碱),更没听说什么洗衣液。
皂荚洗衣,去污贼强。只要把捣碎的皂荚在污渍处轻轻揉搓一会,那顽渍定会瞬间跑得无影无踪。皂荚的魔力可谓强矣!
夏秋时节,皂角树下成了村子里孩子玩耍疯逞的伊甸园。常常晚上逛到家长三番五次催叫多次才肯回家。皂角树越长越旺,皂荚也越长越长,发生在那里的故事也越垒越多,伴随着皂角树天天膨胀着。
最记得每年农历七月七傍晚,夕阳西下,天色暗下来的时候,天上的星星便一颗接一颗从蓝色的天幕上跳出来,探头探脑地,闪烁着晶莹的亮光。东边天空升起一轮明月,慢腾腾地,向着中天竭力地爬行。村南头皂角树下住着的“女娃”她妈是堡子里最热心的女人,老公常年在家暗营着“纸札”(为农村老了人做的“山、排花、九莲灯、童男女、花圈等”)生意。他画人描物的功夫,在方圆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好。每到“乞巧节”,她俩用麦秸秆在靠背椅子上札成“七巧姑”,妆饰停当,赶天黑摆放在皂角树下,周围点燃蜡烛,“巧姑”前摆放供桌,上摆一盆寸把长的鲜豆芽、一捧绿旺旺的葱苗、自家后院的“甜葫芦红枣”等供品;桌前铺张芦席。
只见那“巧姑”身穿镶花带银的彩袍,头戴七彩凤冠,脸白胖胖粉嫩粉嫩的,那黛色的柳眉,红润的嘴唇,菱形的耳坠,配以纤细的兰花手指,活脱脱一绝世美女。任被村子里十七八岁的村姑簇拥着,看呀挤呀笑呀指呀议呀,闹得皂角树下如烧沸了的水,雾气腾腾的。
当一切就序,姑娘们便各自从家屋里端来一盆清水,衣袋里悄悄装上小剪刀和窗花图案,虔诚地剪下几棵豆牙和葱叶置于清水中,乞看月影投物以占卜手之巧拙,恳望能享受“巧姑”点化使自己的手指灵巧起来!蹲坐在芦席上剪起七彩窗花来了。
据老人说,谁家姑娘若今晚被“巧姑”点化,以后就会心灵手巧地和“巧姑”一样,会纺善织,能纳巧绣,针线活儿没有不出众的。所以,村姑都想让“巧姑”的魂灵附体点化自己呢。
皂角树下不仅属于姑娘们的乐国,一群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哪能闲得住。他们感兴趣的,是“打仗”玩游戏。只见树下的另一边,他们手牵手拉开阵势玩起了“攻城”游戏。
守城那边齐声喊,攻城这边齐声应。守方指名道姓让攻城。但见攻城少年摩拳擦掌,袖子往上一捋,两只鞋一脱,光脚,朝手心吐口唾沫,攥紧两拳,目视对方,听着同伙喊着“一、二、三——四”,话音刚落,他就象刚出窝的野兔,撒开两腿冲向守城方阵。凭攒足的冲击力竭力推开对方“城门”。厮守“城门”的手牵手形成“铜墙铁壁”,任你怎么“撞”也撞不开。你推我搡,我拉他拽,笑成一堆,扭成一团。满头的汗,不擦,浑身的土,不掸,钮扣掉了,不拾,鞋跑丢了,不捡。攻下没攻下,事小,只图个乐!只图个疯逞。逗得皂角树叶哗哗为他们鼓掌,月亮也笑格格地捂嘴躲到薄云后面去了。
清楚地记得——皂角树旁有一空院,主人多年不在,门上的铁锁锈得成了摆设,手轻轻一拽,即开。房檐瓦下、墙上窟窿成了鸟雀栖息繁殖的安生地。也成了我们一群顽童常去掏鸟蛋的地方。
那时只要一放暑假,脑子里全装的是怎么开心地玩。捣鸟巢、掏鸟蛋是男孩子的最爱。吃过早饭,呼朋唤友,三五成群,直奔空院。一个在门口站岗放哨,以防大人闯入训斥,其余人等分工协作。胆小的,站地上做人梯(搭马驾);胆大的,站人两肩掏鸟蛋。完毕,将胜利成果让一细心人保管,商议谁家大人不骂上谁家炒蛋。往往一晌午下来,收获不少鸟蛋呢,尽管不大,但也蛮有“成就”感的!
大人怕危险,常以鸟窝藏“长虫”来吓唬我们。有一回,同班的阿牛手臂刚伸进鸟窝,触到一堆软乎乎的东西,以为是盘着的长虫,“哧溜”一下子把胳膊抽出来,从拴牢的肩膀上跳下来喊:“妈呀——长虫!哎呀呀,吓死我了。我不掏了!”见他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,浑身筛糠的样子。
我笑着问:“不象平时的你呀,吓成这怂式子啦?再不吹啦?”
“不啦!不啦!那感觉怎么和摸蛇一样呢?”头摇得象拨浪鼓。
“好啦,今天就到这儿。以后再说。”组长阿长发话了。
大伙一溜烟地去了四喜家。四喜妈去了娘家,留他看门。进得屋来,全听四喜安排。关门,掏灶,抓柴,生火,取勺,倒油。四喜兴奋地从衣兜里取一中午的“战果”。猛喊:“啊呀!日塌了!把几个鸟蛋打碎到衣兜了,粘乎乎的!”“没事,先把好着的取出来炒了再说,大家都等急了!”
“对对对!”
一会工夫,灶膛里油煎了,大伙儿七手八脚把鸟蛋打碎放入煎油里炒起来,两翻后,锃黄锃黄的“鸟蛋饼”出勺,组长根据付出大小掰开分发给大家。尽管一人一点,但吃得每人嘴上手上油晃晃的。四喜乐得手舞足蹈,乐着喊:“黄亮亮的,真象油馍,越吃越香,不吃发慌。”吃毕,蜂涌而出,各自回家去了。四喜收拾摊子。
……
皂角树随着岁月的年轮越长越高,越长越大,皂荚也随之越结越繁,越长越长。成了村子里地标式物象了。每当村子人外出回家,只要远远望见这棵皂角树,就象看见了自己的家!那种亲近亲切感便油然而生。
我爱皂角树!更爱老家村南头的那棵皂角树!因为它不仅记载了我儿时诸多的梦幻和希望,而且让我懂得了不少做人的朴素道理,对家乡的眷恋情更真意更浓了!无论走到哪里,身处何方,那夏日翠绿遮荫酷似一抹淡淡如云的皂角树,总在我心头漂浮着,那挂满枝桠的扁长的褐色皂荚像悬在翘檐上的风铃,总在轻扣着我的心房,让我一辈子不敢忘却也不能忘却!那里才是我生命的根啊!离开村子多年,没事很少回家,那棵疯长着儿时故事的皂角树不知还旺盛否?我常惦记着它!
年1月12日于西安
王陆军,男,陕西富平人,中学高级教师,省级教学能手,县作协副主席,《富平文学》编委。年开始发表作品,其散文《月光灯影里的西湖》、《山道弯弯》在全国散文征文大赛中获二等奖。诗歌《县城夏夜》获“乙酉金秋咏富平”诗歌大赛创作、朗诵一等奖。有多首诗歌被《新歌荟萃》和《渭南诗选》收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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