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存金皂角胡同人物志

童年是在外公家度过的。外公家所在的小巷,虽然是那种农村随处可见的普通胡同,却因巷内有一株百年老皂角树而闻名乡里。只要一提起皂角胡同,村里童叟皆知。我记事时,这株历经风霜的古树,已显现出龙钟之态,树身两人方可环抱,树皮已经脱落,片片疤痕,就像高龄人身上的老年斑,树内早已朽腐成洞,足可钻进去个孩子。唯有两股粗大的树枝顽强地向空间伸展,显示着古树老干的顽强生机。夏秋之际,老树撒下一片浓阴,供人们茶余饭后憩息纳凉。一串串圆实饱满的皂角悬挂枝叶间,举手可触,也算是小巷里的一道风景。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,乡亲们用皂角代替肥皂洗涤除污,既有效又方便。

皂树因年龄古老,自然笼罩着神秘的色彩,上了年岁的老太太甚至把它奉若神明。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白天是不敢亵渎神灵的,只有夜色迷蒙中才能悄悄地靠近树身。记忆最深的是晚上捉迷藏,一个小伙伴偷偷藏进了树里,害我们把整个胡同搜了个底朝天,又在树下转了好几圈,最终还是让他侥幸逃过了。一个多世纪以来,皂角树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,目睹了小巷风貌的历史变迁,见证了小巷人家的离合悲欢,陪伴着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,同风雨,共患难,从战乱走向安定,从贫穷走向温饱,从愚昧走向文明。

十年动乱,皂角树也未能躲过浩劫,被红卫兵以“破四旧”的名义连根砍断,并付之一炬,可叹百年生灵顷刻间变成了残灰冷炭,岂不哀哉!树木何辜,遭此横祸,实在荒诞。作为标志物的皂角树虽然不能死而复生。然而,皂角胡同却留下了我童年的足迹,也留下了我童年的记忆。当年那些有鲜明特色的人物仍然活跃在我的脑海里。时光如梭,岁月无痕,那一代人多已相继作古,带有那个时代烙印的历史也越来越远,越来越淡了,这让我时常产生一种冲动,就是要把几位印象较为深刻的人物记述下来。我从上大学就走出皂角胡同,说来已经三十余年,残存在脑屏上的,仅仅是人物生平中的一鳞半爪,但却是童稚时期纯真的记忆。我觉得这些率意而成的文字,既是对童年生活的一种追忆,也是对皂角胡同的一种怀想,更是对所记人物及父老乡亲的一种纪念。

曾经沧海难为水——对一位农村老学究的缅怀

皂角胡同里都是地道本分的庄户人家,多少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习惯了在黄土地上侍弄庄稼。上了年岁的那一代人没有几个能识文解字的。年的岁尾,胡同里忽然来了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夫妇,都是博学多识的文化人。偏巧就住在我家的斜对门。这家主人是一位刚刚退离教坛的中学校长,早年上过私塾,又受过新式教育,文化底蕴丰厚,尤其国学根基坚实。执教中学语文、历史课三十多年,可谓桃李满天下,颇负盛名,在村里算是有声望有学问的人了。年长的人大多称他“老校长",我和小伙伴们背地里则叫他“老学究”,按辈分应当是外公。他的老伴文静和善,虽年过半百却不失淑女风范,很有城里人的气质。随其迁居的还有他们的四个孩子,长女已经初中毕业,次女及两个儿子都还在上学。

当时我正读高一,平素就好学崇文,老学究一家的到来,不啻是皂角胡同的一件大事,更是我的一件幸事。常言说近墨者黑,近朱者赤,与名师毗邻,自然有益于求知问学。昔日孟母三迁其居,不就是为了挑选一个最佳的学习环境吗?如今天上掉下个好邻居,我和母亲都觉得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。

老学究个头儿高大,身材魁伟,平时不苟言笑,表情严肃深沉,似带有几分孤傲,不熟识的人往往望而生畏。开始时我见他也有些生怯,母亲就一再鼓励我多与其接触。因为他的女儿和儿子都和我在一个学校读书,我便借故找同学到他家串门,没想到老夫妇见到我十分温和,非常关切地询问地确问我的家庭生活及学习情况。老学究不时亲昵的拍拍我的肩膀,表现出特有的亲热和喜欢。也许,老人家了解我幼年失怙的不幸遭遇,故以长者的怜惜体贴,温暖我的身心。说来也怪,这种心灵上的沟通交融,很奇妙地拉近了两代人之间感情上的距离,我由衷地感触到了他那严肃庄重背后所隐藏的慈善与仁爱。

从此以后,老学究像磁石一样吸引了我,这个小院也就成了我经常光顾的乐园。白天上学,就利用晚上时间登门叩谈,请教一些学业及人生方面的疑难问题。时间不长,我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。从小学到中学,我一直偏爱人文学科,老校长正是文史专家,对我所询及的问题都能够轻松自如地解答,并且深人浅出,通俗易懂。许多闻所未闻的新知识,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,点滴人土,让人开心启智。从《诗经》、《史记》,到鲁迅、朱自清,他都了如指掌,说得头头是道,井井有条。谈起历史人物和掌故,娓娓道来,如数家珍。我深为老人家的学问渊博所感佩。接触久了,也就更多地认识了他的内心世界,同时也了解了他近乎传奇的人生经历。

老学究可不是普通的一介书生,他出身贫苦,年轻时就身材高大,力气惊人。村里有一富户亡故,用鲜柏木板做棺材,出丧时两个人联手拾棺头都难以起动。他一气喝下二两烧酒,一个人反手背棺头,稳稳地抬出房外,一时举众皆惊,闻名乡里。他很早就投笔从戎,参加了革命活动,先在村里从事反奸抗敌的斗争,后来随部队转战到沂蒙山区,在杨勇部下担任文书工作。由于聪慧过人,机智勇敢,被特别安排列当地任抗日民主政府区长。他带领游击队在枪林弹雨用中与日寇汉奸拼搏。经常手持双枪,弹无虚发,令敌伪闻风胆寒。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曾几次遇险,都凭靠智慧和勇敢转危为安。新中国成立以后转到家乡做教育工作,长期担任学校领导人,并兼任文史课程,所到之处,深受师生拥戴。正当事业一帆风顺,如日中天的时候,“文革”一场浩劫,斯文扫地,他作为走资派被红卫兵推上了批斗台,蒙受了无尽的屈辱。学校秩序相对稳定后,才又重返领导岗位。当他试图以辛勤工作弥补动乱造成的损失时,终因年老体衰,不得不带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伤痕,退离了凝聚心血和汗水的工作岗位,举家返乡,颐养天年。老学究与现在的老伴是解放初期结合的,老伴年龄比他小十多岁,出身名门,大家闺秀,有很好的教养。几十年来,夫妇二人相濡以沫,感情甚笃。

我这才理解,老学究的孤傲,是缘于他的资格;老学究的深沉,是像于他的学问;老学究的严肃,是缘于他的经历。一个饱经沦桑历尽坎坷的领导者,一个饱览群书博古通今的文化人,一个两次婚姻子女众多的老年人,各种角色集于一身,其精神世界及感情生活必然是丰富深邃的。

夏天的晚上,老学究喜欢仰躺在那把陈旧的竹椅上,在庭院里乘凉,月望的时候,让身体浸润在月亮的清辉里,朦胧中感受月光的清凉。月缺的时候,让身体包裹在浓重的夜幕里,黑暗中感受夜色的安详。我时常不约而至,不经意地分享这种惬意的清凉和安详。依偎在老人身边,我心里是一种毕恭毕敬却有无拘无束的虔诚,问学之余,也时常听他谈一些比较沉重的话题。每当提及社会上人与人之间人为的紧张关系,学校里教学内容及秩序的混乱,农村中父老乡亲生活的困窘,他总是啧啧连声,不时发出深沉的叹息。我知道,由于投鼠忌器的原因,有些针砭时弊的话语他不便直说。但那种优国忧民的情绪却形诸于色,使我感受到种沉重的压抑。

我们两家的房后,紧靠着一个大水坑,夏秋时节,积水满盈,碧波荡漾,恰是一道风景。每天傍晚,老学究习惯沿着水边漫步。那种倒背双手缓缓而行的惯常动作,那种熟悉的高大稳健的身影,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气度,似乎都融入了这道风景。方便的时候,我就尾随其后,相伴而行。面对即野,漫步闲聊,话题自然较为随意和轻松,但有时也相当庄重。记得有一次,我突然提起社会上流传的知识无用论,他马上停下了脚步,双目紧紧盯着我,十分认真地说:“光靠喊口号社会不能进步,国家要强盛,社会要发展,靠的是文化知识,靠的是真才实学。年轻人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学好文化,把基础打牢,将来肯定有用武之地。”说到这里,他有意识地从地上捡起两块砖头,先后抛向水中。一块落在浅水处,“哗”地溅起一片水花,一块落在深水处,“嘭”地沉人水底。他指着水面,一字一顿地说:“水浅声大,水深声微,学知识也是这样,要追求真实,追求精深,学问越深的人越不事张扬。浮光掠影,浅尝辄止,虚张声势,是万万要不得的。”老人讲得一本正经,我听得津津有味,事后反复思考,越想越觉得比喻贴切,意蕴深长。同时也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,老学究就像一本厚重的大书,非下点儿功夫才能读懂。那些年,我之所以在紧张的革命气氛里,始终没有放松对文化知识的学习和探求,应当说,是与老人家的言传身教分不开的。

后来,我如愿以偿上了大学,与老学究接触的机会渐渐少了。让我意想不到的是,老人家所期盼的改革开放的春天刚刚到来,他就在这所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里平静地离世了,远在省城,我没能及时赶到回来为他最后送行,至今扔感到歉疚。我之所以时常缅怀他正是因为在我成长的关键时期,他给了我精神上的熏陶和文化上的滋养。

腹有诗书气自华——对一位现代“孔乙己”的追忆

皂角胡同再找一个与学位沾点边的人,那就是住在村北头的“孔乙己”了,其实,“孔乙己”是我送给他的雅号,真实名字叫李秋山。人长得高挑瘦削,面部颧骨突出,骨骼分明,平时说话轻声细语,比较斯文,时常夹带“子曰诗云”。尤其不同寻常的是,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他家里竟然藏有许多线装古书。于是乎,学习了鲁迅先生的文章后,我就背地里这样称呼他了。

我至今不清楚他家的古书是如何得来的,其祖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,不会有什么文化遗产传下来。听人说,“孔乙己”小时候读过两年私塾,有点古文底子,可以马马虎虎读懂“四书五经”。胡同里的人都知道他家藏有古书,但谁也没见过到底有多少,都是些什么书。因为“孔乙己”向来爱书如命,从不借给外人,即使他读中学的独生儿子,也不让随便翻动。他喜欢趁下雨下雪的时候,或者晚上时间,慌慌地把正在读的书藏好,然后再去应酬,丝毫不露痕迹。秋季的一天,风和日丽,隔壁邻居在房顶上收拾东西,偶然看到他正在庭院里晒的书,一函函整齐摆放的线装古书,承受着阳光的沐浴,居高临下,看得相当清楚。这才一传十十传百地张扬开来,传的有些神乎其神,“孔乙己”也就这样成了人们心目中有学问的“圣人”。

与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不同的是,他平时滴酒不沾,也就不可能有与孩子们分食茴香豆的雅事了。至于他到底读懂了多少书,有些什么学间,谁也难以说得明白。假期里参加集体劳动,我和伙伴们都喜欢听他讲古董,什么孔子周游列国,什么越王勾践卧薪尝胆,什么刘备三顾茅庐,等等,他都能讲得有头有尾,虽然有些话半文半白,听起来似懂非懂,但借此调解枯燥的体力劳动,却也觉得津津有味。

也许真的是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,那些年时兴空头政治,胡同里人安大多生活拮据.难以温饱,往往神情沮丧,萎靡不振。“孔乙己”虽然瘦得皮包骨头,但出门走路从来是昂首挺胸,特别精神。加之他喜好干净,穿着整洁,经常是一身传统的粗布裤褂,圆口布鞋,上衣那排布制纽扣,即使酷暑炎夏也扣得严严实实,表现出特有的斯文和庄重。“孔乙己”性格和善,胆小怕事,一向与世无争,别人说他走路都怕踩死蚂蚁。那副慈眉善目仿佛专为别人长的,逢人便笑,不论长辈晚辈见面总是先打招呼。若是窄路相遇,往往自觉停住脚步,笑着先让对方过去,然后自己再走。用他的话说,马大了值钱,人大了不值钱,和气不一定生财,但可以免灾。

在那个草木皆兵人人自危的年代里,一团和气的“孔乙己”,有时候也会遇到风险波折。有一次过年,他一时高兴,把一幅传统春联写下来,贴在自家屋门上,联曰:“门前车马非为富,家有诗书不算穷”。当即就有人批判他崇尚旧文化,并强令撕下来。要不是平时人缘好,说不定会引火烧身,惹出一场麻烦来。那些年有一阵子时兴早请示、晚汇报,每天晚上男女劳力集合在一起,一个接一个向最高统帅汇报当天所干的农活。轮到“孔乙己”,自报家门即来了当天即来了句“汇报者秋山也”,引得大家忍俊不禁,哄堂大笑。还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他姗姗来迟,气喘吁吁之下。脱口而出的竟然是“我老人家向毛主席汇报”,虽然随即进行了纠正,却让在场的人提心吊胆,虚惊一场。

“孔乙己”平生遭遇的最大劫难,恐怕就是“文革”破四旧时的那次抄家了。那天上午刚放学,村民兵排长就领着一伙年轻直奔“孔乙己”家而去,我也好奇地尾随其后瞧热闹。“孔乙己”似乎闻到了风声早已把大门插得结结实实,一伙人边喊边砸,大半天也没有打开。直到一个毛头小伙子扬言要翻墙而人时,大门才拉开了一道缝,那伙人蜂拥而入,吵吵嚷嚷地直人正房。不容“孔乙己”分说,七手八脚就砸开了放在当门的橱子。啊,这下可大开眼界,只见一套套崭新鲜亮的线装古书,整齐地码放着。从封套书脊上可以约略看出,有《诗经备旨》、《四书集注》、《左传疏证》、《论语正义》、《东莱博议》,等等。我这才知道,他所藏的书,原来都是过去科举人仕的文人所必读的“四书五经”之类。“孔乙己”发疯似的用身体挡住书橱,不让人们随意触动,声音里分明带着一种乞求:“这些古代文化典籍都是用粮食换来的,都是我的命根子,请你们务必不要乱动。”“孔乙己”单薄的身躯和细弱的声音,阻挡不住年轻人“可上九天揽月,可下五洋捉鳖”的豪情壮志。三下五除二,便干净利落地把古书装了满满一麻袋。眼看着一伙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的莽汉,抬着麻袋颤悠悠地扬长而去,“孔乙己”沮丧地坐在门槛上。一脸的愤懑和无奈。

从此以后,“孔乙己”的性格变得落落寡欢,平时走路、下地干活都不愿人为伍,常常孤独地躲在一边,一个人悄悄地走路,默默地干活,很少主动与人搭话。碰到别人打招呼,也往往心不在焉地“哼哈”着,以极简略的单音词随意应付。仿佛那次劫掠真的伤了他的命根子,而满腹的斯文似乎也都让那个麻袋装走了。

后来,“孔乙己”举家迁往东北的深山老林,不知所终。据说他在上个世纪末就已到孔老夫子那里谈经论道去了,其儿子及后世子孙也将终老山林,难归故里。我至今不清楚“孔乙己”当初迁徙的原因,到底是生计所迫,还是精神所驱。凭直觉揣测,必定与那次书劫有关。一个纯粹的农民,书,竟然与他的命运和人生道路联在了一起,岂不发人深省。

除却巫山不是云——对一位民间喜剧师的速描

王骆驼是皂角胡同里的喜剧大师,原本姓李,姥娘家姓王,因其背驼,好事者便戏称王骆驼,这个雅号在村里家喻户晓,妇孺皆知,以至于许多人都不晓得他的真实姓名。

王骆驼没上过一天学,用他的话说从小没给墨水沾过边,可就是天资聪颖,头脑灵活,不论学什么都是一点即会,无师自通。而且能记忆长久。什么《百家姓》、《三字经》、《千字文》等等都能熟记成诵,甚至倒背如流,但要真正碰上“赵钱孙李”“天地玄黄”这几个字,依然是张飞瞅王八,大眼瞪小眼,互相不认识。若论起庄稼行里的活计,他更是驾轻就熟,样样精通。犁地、扬场、摇耧、打粮,一应农活都是行家里手。他常说,庄稼活,不用学,人家咋着咱咋着。其实,同样学活,他的技艺往往高人一筹。他能在没有一丝风的情况下把谷子扬的一干二净,堆麦精垛,他能在自己一人守垛,八杆权挑垛的情况下,可方可圆。耩地摇耧,只要确定了每亩用种的数量,他能够把最后一粒种子摇播到地边地角,分毫不差。隔壁邻居是个木匠,据他说,只从门缝里瞟了两眼,就把本事偷学过来。家里的木床、板柜、饭桌,都是他忙里偷闲亲手制作的。

正因他博闻强记,说话又幽默,很自然便成了村里的“孩子王”,经常有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尾巴似的紧随其后,听他讲些李白戏貂蝉、关公战秦琼、猪八戒娶孙二娘之类的荒诞故事。他的快人快语村里是出了名的,只要有他在场,话语的自主权轮不到别人。即便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竟也常自言自语,喋喋不休。有一次他独自牵牛拉砘子,一手扯缰绳,一手扶牛头,口中念念有词,劳叨不止,说的牛都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。长辈人说他:“老天爷让你长个嘴算是值了。”他点头称是。也有晚辈人半真半假地问他:“假若你一天不说话,会不会憋出病来”,他笑笑说:“反正还没经验过。”他平时耳朵极灵,善于捕捉各种信息,村里张家长、李家短、王家母猪一个眼等等,只要发生了新鲜事,他都能很快知道,第二天清晨一早就在胡同里对外发布,用他的话说,比中央台新闻还提前半个钟头呢。时间久了,大家习以为常,早起在胡同口看不到他的影子,反而觉得少了点什么。话说多了,有时候就语出经典,弄不好还会闹点风险。还在“万寿无疆,永远健康”盛行的年代,有一次村里放电影,加演演了毛主席接待红卫兵的纪录片。第二天一早他就煞有介事地对人说:“我看林彪不是好东西,整天掂着语录本,跟在毛主席后边,斜着眼看人一看就不怀好意,那副尖嘴猴腮的样子,有点奸臣相。”他说得十分坦然镇定,听的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。好在皂角胡同的人都淳朴厚道,没有害人之心,他这番危言耸听惊世骇俗的妙论,只是在民间不胫而走,始终没有让官方知情。等到“九一三”事件公开以后,这番先见之明,很快在各个层次流传开来,许多年都是村里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。

王骆驼的哥哥是县委的后勤总管。骆驼年轻的时候,其兄曾试图帮助他跳出农门,进县城吃上国粮。最初安排在县建筑队干临时工。等待机会慢慢转正。怎奈王骆驼吃不了那份苦,工作很不安心。一次盖房泥墙,他负责用泥兜传送搅拌好的石灰。泥墙师傅是位好把式,轻而易举就把一兜灰浆泥成平展展的墙面,送灰总是跟不上趟,窝了工的师傅大发脾气,弄得王骆驼很是尴尬。王骆驼毕竟是王骆驼,紧迫之下,急中生智,偷偷把一堆碎石子掺和到石灰里。师傅泥墙时石子撂住了泥板,需要一个个挑出来才能正常操作,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,送来的石灰得以顺利接续。开始,师傅还以为是粗心的搅灰工无意为之,反复几次下来,就发现是送灰工自导的恶作剧。这一次王骆驼聪明反被聪明误,第二天等来的就是一纸解雇通知书。从此以后,王骆驼破碎了的国粮梦一直没有圆,他也就自认时运不济,心甘情愿地当起了农民,用他的话说,修理地球比干什么都好,落得无拘无束,自由自在。

王骆驼与地球打了一辈子交道最后又与地球同眠。他是怎么死的我至今不得而知,临去时那张闲不住的嘴又说了些什么也不得其详。只听说他最终耿耿于怀的就是没有一个儿子,一身绝活无以得传。

.12.11于牡丹城

作者简介张存金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菏泽市作协名誉主席,曾任菏泽市副市长,菏泽学院党委书记。

顾问:张存金赵统斌孟中文

张朝永李志国孙治国主编:盛红娟贾志强

编辑:徐淋贾淑婷姜颖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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